布勞生日企劃──威廉
暗房管理者的工作一成不變，但我並不在意這種也許旁人看來枯燥乏味的工作。
來來去去的聖女之子們，來來去去的戰士們。很忙，卻很充實。我享受著每一刻，例如看見大小姐帶回新戰士時那燦爛的笑顏，以及抽獎運不好時那哭喪著臉的可愛表情。
除了大小姐們會來暗房拜訪之外，也會有戰士來找我聊天，不管是在暗房中等待著的，或者已找到落腳處的。問我會不會感到寂寞？不，當然不。因為與大家接觸是非常開心的事。
其實我很少有較長的休息時間，偷閒品茶的半小時甚至幾分鐘，就已經是難能可貴的放鬆時刻了。當然，常常會在紅茶剛泡好的時候有客人來訪，這時我會帶著始終不變的微笑將茶分給大家享用。
您好，我是布勞。
歡迎來到暗房，這裡是戰士沉睡的場所。要使用您的運氣來讓他們甦醒嗎？
今天下午的暗房過度寧靜。
其實從早晨開始，來暗房拜訪的人潮便絡繹不絕。我收到了不少禮物及賀卡，雖然我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起伏波動，不過內心其實十分高興。這是以前從未產生過的情感，我對於自身情緒的特殊變化感到相當驚奇而饒富興趣。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呢？我不禁期待著。
「生日嗎……真不錯。」我喃喃自語著，雙手則一刻不得閒地，熟練地在白瓷茶壺中放入紅茶茶葉。
而這與吵吵嚷嚷的的上午相比格外安靜的午後，好像隱隱約約嗅得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難免會有的，我曾參加過其他戰士們的生日宴會，無論是溫馨、驚喜或者整人，各種類型都有。不是很好嗎？那些截然不同的氣氛。去年自己的生日簡單而平和，看來今年應該很不一樣吧。現在瀰漫著的氣息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今天會有什麼樣的生日驚喜可期待呢？
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房中，我正猜想著等等有什麼人會打開這扇門。
安靜許久的暗房，終於聽見門外腳步聲喀躂喀躂地由遠而近，在靠近門口的地方停頓了幾秒後，傳來敲門聲。算了算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彎起微笑的弧度站起身來。
「請進。」
暗房的門被拉開一條縫，刺眼的光線照射進來，有一位褐髮青年站在門口，惡狠狠地盯著我看。哎呀，真是的。
「威廉先生，雖然我知道您不是有意的，但還是請別這麼緊張吧？」
「抱歉……我習慣了……」威廉先生兇惡的眼神在聽到我的話之後逐漸緩和下來，遇到陌生或不熟悉的事物時他總是如此，不自覺地提高戒心。我只能笑著搖搖頭，至今仍然改不掉習慣呢，就算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好一段時間了。
看來他只是太緊張了，現在我該做的事是安撫他的情緒對吧。所以我仍然溫和地笑著，請他在招待客人的絨布扶手椅上坐下等待，然後將自己剛泡好的紅茶端過來。這時候喝杯紅茶最能平靜心神了。
「放輕鬆，別這麼拘謹。要來杯紅茶嗎？」
「好的，麻煩你了……」
看著威廉先生默默接下茶杯，默默啜飲著紅茶……不對，哪裡不太對勁？好像少了什麼東西呢。難道是……
我站起身來往暗房門外東張西望著，掀了掀大門附近的紅布幔，又仔細打量著威廉先生的椅背後面，以及放著茶具的桌子底下。究竟藏在哪裡呢？該不會是躲起來想給我一個驚喜吧？真是淘氣。
「你……是在找引導者小姐嗎？她今天沒來……」威廉先生大概看出我尋找的是什麼了，遲疑了許久，他終於打破沉默的氣氛。
「原來是這樣啊。」雖然感到有些奇怪，但我還是笑著應答了他。
這還真是不同於往常的一天呢。
還記得幾個月前，一位聖女之子從暗房中喚醒了威廉先生，她那驚喜、驚訝、驚嚇過度而導致面部扭曲的誇張表情至今仍讓我難以忘懷。
「下巴要掉下來了，大小姐。」我記得我笑著提醒她，也記得她發覺自己的失態後，窘迫地把臉埋在暗房門口的紅布幔中的樣子；更記得當時威廉先生看著這副景象時，表情十分難看──或許是為那位有些古怪的大小姐及自己可能頗令人擔憂的未來感到不安吧。
而又過了幾個月，那位大小姐又扯著威廉先生的衣角把他拖到暗房，將一疊紅白相間的紙片塞到我的手裡，大聲喊著：「我要一個跟這個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娃娃！」
真是的，這教我該怎麼回應她呢？
「不好意思，大小姐，本期暗房所推出的娃娃沒有和威廉先生長得『一模一樣』的娃娃，只有『比較可愛』的版本，您要不要將就一下呢？」
想起這件事，我忍不住輕笑出聲。唉，真是不太禮貌啊。掩住嘴，我輕聲道了歉。
「引導您的大小姐沒到暗房，那您知道她想抽什麼嗎？」
「不……今天並不是來抽獎的。」我瞇起了眼睛，這並不是尋常狀況。通常大小姐很少讓她們的戰士單獨前來暗房，大多數的時間是與她們一同到來。
「聽引導者小姐說，今天是你的……生日，為了表達我的，呃…感謝之意……請收下這個……」威廉先生取出一個雕工精美的小罐子，只是遞給我的同時，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有些閃爍，言語也不如往常冷靜，支吾其詞地似乎在猶豫著該說哪句話才好，甚至還帶了點……是我的錯覺嗎？並不是只有一點點，他很明顯地是在心虛。為什麼？平常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舉動。
不過我還是微笑著開口，打斷了這段尷尬的時間。
「謝謝您。只要是紅茶我都喜歡，介意我馬上泡來喝喝看嗎？」
「其實，還是不太……噢不，不介意……」看著他點點頭又搖搖頭，一定有哪裡不對。威廉先生果然是個不會說謊的人呢。我注意到他一直盯著暗房的某個角落看，大小姐會不會就是躲在那裡，等著我放鬆戒心的時候跳出來嚇我呢？
真有趣。看來我必須讓這個惡作劇順利發生對吧。
「咦，這不是一般的紅茶呢，很特別的香味。」打開圓形小罐，裡面的茶葉發出奇異的香味。並非紅茶的醇厚香氣，茶葉的形狀與顏色也與紅茶差異甚大。就像是……威廉先生平常會喝的藥方。希望這不會是我的錯覺才好。我拿出一套新的茶具，將茶葉舀進茶壺中，注入熱水後靜置等待著，或許還等待著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
威廉先生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這種尷尬至極的表情果然讓他看起來有著說不出的不協和感。看來他隱瞞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呢。所以按照慣例的惡作劇就要開始了嗎？我可是非常樂意奉陪的喔。畢竟今天發生什麼事都不奇怪。
「這……是花草茶。想讓你試試這種口味，喝起來可以放鬆緊繃的精神，讓你不會那麼累……因、因為你上次說過最近很累，想好好休息一陣子……」我猜得果然沒錯，但謹慎選擇了「花草茶」這個名詞，是不想讓我排斥吧？其實我不討厭吃藥的。只是他竟然記得我那麼久以前說過的話啊。真是的，我這個暗房管理人反而還讓戰士們擔心起我來了，這樣是不是有點失職呢。
「我的確是說過類似的話……謝謝你，威廉先生，沒想到你還記得啊。」我喝了一口茶，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很特別的味道，而且意外地沒有苦味，反而帶了點甘甜。
「味道真不錯。」
「太好了……你不覺得難喝就好……」
「啊，不過我必須向您澄清一點。其實我並不會感到疲倦，只是偶爾想偷偷懶休息一下罷了。而且不是休息一陣子，只要偷個空休息半天或幾小時就可以了。」
我不禁想起了那一天的事。那天，威廉先生失魂落魄地推開了暗房的門。我看出他空洞的綠色雙眼中帶著孤獨、悲傷與絕望。
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或者該說，我猜想得到發生了什麼事。
來到這裡的戰士都會經歷痛苦掙扎的時期，他們往往會作繭自縛，將自己困入其中。若是走不出那個繭，便永遠沒有重見天日的時候。
我知道，該是我伸出援手的時刻了。
「您很迷惘吧。」
他沒有說話，只是緩慢地點了點頭。
「其實，就算是像我們侍者這樣的存在，偶爾也會想休息一下的，不過一直都沒有機會。」
「不過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您，活著絕對不是一件壞事。」
「是嗎……」
「謝謝你……」
「這是身為引路人應該做的事。」
也許那番話給了他什麼啟發吧？那天之後，威廉先生總是緊鎖著的眉頭就好像泡開的紅茶茶葉般，恢復了原本的樣子。我想他或許已經打開了心中那道鎖，從困住自己的繭中走出來了。
沒錯，總該往前走的。
若是不願朝著前方邁開步伐，這個無光的世界就永遠無光。
看著戰士們掙脫束縛自己的困境，我也由衷地為他們感到高興。
我樂見於這樣的情形。
「威廉先生，您的個性似乎改變了不少呢。」我繼續喝著威廉先生送來的花草茶，已經忘了是第幾杯了，只是臉上依舊如往常一般勾起眾人所謂「親切而專業」的微笑。
「不，不是個性改變了……變的是心境。」威廉先生盯著白瓷茶杯中打轉的小漩渦，並沒有喝下，反而露出某種在他身上從未見過的表情，像是釋懷的苦笑，又像是無可奈何的嘆息。是想起了什麼嗎？或者是領悟了什麼呢？
「是的。來到這個世界，心境的確會改變，您說得沒錯。」
星幽界是一個很奇妙的地方，失去記憶的戰士在此逐漸找回遺漏的記憶，卻又同時創造著新的記憶。當你待的時間越長，就越有可能接觸到各式各樣的人，得到不一樣的想法。
這是每個戰士都會體驗到的，包括我自己。
在這暗房的每一天，或者作為戰士與大小姐們生活的每一天。每一天都在體驗前所未有的感覺。
「這花草茶裡面是什麼成份呢？喝起來真是不錯。」我一邊說著，又喝了一口，不知不覺又喝完了一整杯。開始有點好奇了呢，明明不是我喜愛的紅茶，卻能產生這樣的口感，這種令我能輕易接受的美味飲料啊。
「裡面有……甘草、甜菊葉、薄荷…呃，還、還有……曼陀羅花、生草烏、香白芷、當歸、川芎、天南星……」他不加思考地將茶中的植物成份一一念出來，原來如此啊……原來是這樣的成份。
不對。
這茶似乎有哪裡不對？仔細聽著道出的配方內容，我忽然發現威廉先生仍舊低頭盯著他手中的茶杯看，不敢正眼望著我這邊的方向。
「等等，威廉先生，您給我喝的是……」我依然微笑著，但我想我的微笑應該變得有些僵硬了吧。這配方聽起來非常陌生，但肯定不是什麼可愛迷人的薰香花草茶。這到底是什麼？我的心中出現了很大的問號。
「是……呃，麻沸散*，不對，應該說是『改良過的麻沸散』……我修改了一下配方，加了容易入口的甘草片、甜菊葉等植物，能夠讓你，呃…把它當成，一般的…花草茶，喝下去……」
「什、什麼……被暗……」
後來發生什麼事，已經不重要了，對不對。
不過這樣的惡作劇，並非什麼太意外的結果就是。
偶爾一次倒也挺好玩的，您是否同意我的看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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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二字尚未說完，藥性便開始發作。布勞倒回絨布扶手椅，昏昏沉沉墜入夢鄉。
「布勞先生……今天忙了一整天，你一定累了，趁著生日……呃，好好休息吧。」聲音裡帶著滿滿心虛，威廉對著看似安詳睡著的布勞說著，只是布勞早已聽不見任何話語。
「另外……對不起……」飽含歉意輕聲說了這句除了自己之外根本沒人聽得見的對不起，威廉嘆了一口氣，起身打開暗房的門。
「這……這樣真的好嗎？各位引導者小姐們？」
「當然好啊！今天是布勞生日欸，當然要暗房大放送啊！」
「可是……我還是覺得不太妥……」
「不管啦！威廉讓開！」「等、等一下……」威廉還來不及阻止，就被成群結隊的聖女之子們撞開。
「布勞睡著了，那暗房的東西可以盡量搬啦！」「不對……妳們當初不是這樣說的……」
「我……是不是……被騙了？」看著一群人偶少女們衝進暗房，被拋在門外的威廉呆愣於原地，不禁自言自語道。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大小姐算，大小姐算不如布勞算。
「就算暗房的管理者不在，各位大小姐的運氣也是不變的喔。」
人偶少女們彷彿可以聽見少年侍者的悠然嗓音在耳邊響起。
「威廉先生，謝謝您送來這麼好的生日禮物。拜您所賜，暗房今天的收入是平常的十倍以上呢。」
「今年的生日，非常快樂唷。」
*麻沸散：相傳是華佗給在動外科手術前讓病人喝的麻醉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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