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隙〉

Unlight極短篇
威廉中心，有少許梅莉

現世背景，內有腦補＆劇情捏造，請慎入

　　「他說，他已經克服了死亡的恐懼。」

　　一天、兩天、一年、兩年……時間無情地繼續往前走，往前走，往前走……

　　但他的時間卻好像已經凝固在生命的某個階段，再也沒有流動的跡象。

　　「我這輩子註定流浪……」這句話從曾祖母口中轉述，她的語氣當時十分平淡，只是我明白這句話有多麼使人泫然欲泣。

＊＊

　　那年，我二十五歲。

　　帶著簡單的行囊，我以旅行的心情隻身前往那裡。循著曾祖母的描述，找到了這幢座落於深山中的小屋子。附近雜草叢生，只有小屋前面的空地種滿了各種我叫不出名字，也從未見過的植物。一邊四處張望著，一邊幻想等等會見到的是什麼樣的人。既然是曾祖母曾經的朋友，好像還是她的救命恩人，我猜應該是個睿智、溫和，也許還帶了一點點憂鬱，髮白如雪的老爺爺吧。

　　「小妹妹，妳在找人嗎？」我嚇了一跳，轉頭發現出聲喊我的人是一位身披粗布斗篷的青年，我略帶膽怯地點點頭，對方看來沒有惡意，也許他認識曾祖母想找的人也說不定。

　　「是的，我正在找人。請問你認識一位叫做『威廉』的先生嗎？呃，我沒有照片……不過以曾祖母所說的時間算來，他應該是個一百多歲的老爺爺了。」

　　我看見那位青年微微愣了一下，接著陷入沉思。

　　過了不知多久，他才緩緩開口道：「我想……我就是妳要找的那個人……」

　　坐在小屋裡捧著茶杯的我，正極力掩飾自己內心的驚訝。

　　曾祖母完全沒告訴我這種事，雖然我隱約從曾祖母的話中猜到，她曾經到過某個奇異的世界，經歷了許多難以想像的事，也遇到不少擁有特殊能力的人──她本身好像也有某種常人沒有的能力，只是她從未在我面前使用過──只是真正發生在我眼前，我還是訝異得說不出話來，這一切都像是奇幻小說裡才會發生的情節。

　　我偷偷打量著眼前的「威廉老爺爺」，這位外表看起來絕對不會超過三十歲的年輕人，臉上找不到任何皺紋，卻彷彿帶著永無止盡的滄桑，像是跨越了好久好久的時間長途。

　　或許歲月在他的身上刻劃著的，是隱形的傷痕。

　　我只能憑著自己貧弱的想像力在腦海中描繪著，這些日子他究竟是怎麼走過來的。

　　不，完全想像不到，太難了。

　　「嚇到了嗎？我想也是……」

　　「噢不不不，我沒有……那個曾、曾祖母有告訴過我。」偷偷撒了個謊，我快速瞄了他一眼又低下頭來，不敢正眼看他，怕被他識破，也擔心他會因為我的反應而傷心難過。「謝謝妳。」他好像笑了，我緊張地點了點頭，視線仍然盯著地上，假裝對地上的某塊石板很有興趣的樣子。

　　「小妹妹，」聽到他開口喊我，我抬起頭望著他。

　　「妳，長得很像她……」那是一雙綠得深不見底，卻似乎再也不會起漣漪，湖水一樣的綠色眼眸。他定定地望著我看，銳利的眼神像是要把我看穿，但我並不覺得害怕，因為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殺氣。

　　「您說的是…我的曾祖母，梅莉嗎？」

　　「對……她過得還好嗎？不…我怎麼會蠢到問了這種話呢……」他搖搖頭輕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缺角的馬克杯啜了口茶。「我想她應該早就不在了吧……」

　　「曾祖母她…前些日子過世了。她坐在搖椅上很安詳地走了，享年一百一十一歲。」

　　「請代我向她致意……」他勾起一抹微笑，是苦笑，很苦很苦的笑。

　　「離開那裡之後，也過了一百多年了嗎……」

　　從他的口中得知，受到某些奇異力量的影響，那裡的人多少都有些不尋常的能力。也許該把它想成魔法或念力什麼的吧？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看過曾祖母房間裡傳來奇怪的光芒，那應該就是曾祖母的特殊能力吧，雖然她不願意提，但從她的話中可以猜想得到。

　　「所以，威廉老……先生？對不起，希望我沒有冒犯您，像這樣長生不老，就是您的能力嗎？」

　　「嚴格來說，是『不死』的能力……」聽了這句話，我似懂非懂地看著他，但他並沒有多作解釋。

　　「您好像……活得很痛苦……」聲音裡帶著膽怯與不確定，雖然這只是我的推測，但他眼神裡蓄滿著的悲傷真的很難輕易忘記。就算讀過那麼多奇幻小說與童話，也還是無法想像，如他一般孤伶伶地獨自生活一百多年的感覺。

　　但他只是同樣地嘆了口氣搖搖頭。

　　「那時候遇見的、認識的人幾乎都不在了……」

　　「偶爾當然還是會感到寂寞，特別是夜深人靜的時候……」

　　「您想過……尋死嗎？」

　　「是的，我想過。我不否認我好幾次有過這樣的念頭，甚至真的實行過，」他望向窗外，好像在看著很遠很遠的地方。「不過總是沒辦法成功呢……」

　　「與其如此痛苦，不如好好活著……這是在那個世界所得到的啟發。」

　　「畢竟我也思考這個問題一百多年了不是嗎……有再多的困擾，也該走出來了。」

　　我有些遲疑地點了點頭，還是難以理解。但是知道他已經釋懷，不知道為什麼很替他高興。

　　「當我陷入低潮時，我會去流浪一陣子……或者說是『旅行』比較恰當吧。雖然我始終看不到生命的盡頭，但我這輩子也許註定要流浪……」他放下了手中的馬克杯，拿起桌上的我早已空了的茶杯，重新斟滿黃綠色的茶湯。

　　「遇見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想法……雖然我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我還是會怕被人認出來……但看著受到我幫助的人的笑容，感覺我自己也獲得了活下去的勇氣……」總覺得他的笑容還是很苦澀，是否真像他所說的一樣呢？可能只有他自己本人才會知道了吧。

　　但我好像稍稍懂了，這樣不可思議的人生。

　　「妳果然很像梅莉……妳們都有那種好像可以理解很多奇特事情的眼神。」

　　「謝謝妳……」

　　他淡淡地笑了，夕陽把他的褐髮染成金紅色，我在他年輕而疲憊的臉上第一次看到了某種柔和慈祥的神情，也許這是時間在他身上留下的另一種痕跡吧？並非傷痛，反而十分溫暖。

　　結束了這段短短的拜訪，我想他還會繼續走下去吧，在名為時間的漫長路程上。

　　接著下一站，必須去跟曾祖母說說話了。

　　我手上捧了一束素淨的花，準備前往那個她長眠的地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