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tune〉

　　　　Fortune

Unlight迪諾中心 R卡向

　　那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執行任務的午後。

　　接了玄帝一擊的里斯按住滲血的肩膀無所畏懼地笑了笑，高舉鮮紅色的長劍使用他的特殊能力，瞬間他全身像燃燒一般迸出火光，不出幾秒，這外型像巨大烏龜的魔物便全身焦黑，頹然倒塌下來。

　　那正巧是迪諾站著的方向。

　　「危……」里斯與一旁的出葉還來不及出聲警告，玄帝的屍體眼看就要倒塌在迪諾身上，但此時迪諾卻往右前方走了幾步，焦黑的龐然大物精準地落在距離迪諾不到十分之一阿爾雷的位置。

　　「唔，你們剛剛要跟本大爺說什……哇啊啊啊！」迪諾驚得跳了起來，魔物巨大的身軀碎裂成一塊一塊黑炭，餘溫與重力揚起的熱風讓他忍不住抬起手臂遮掩臉部。

　　他毫髮未傷。

　　「嚇死人了，虧你還能這麼自然地閃過啊！」里斯衝上前搥了迪諾一拳，然後因為牽動肩膀的傷口輕輕呼痛出聲。

　　「呃……因為幸運就是本大爺的實力嘛！」

　　「但至少會害怕吧？你連一點點恐懼的表情都沒有。」里斯無奈地說著。

　　「雖親眼目睹多次，予依舊無法得知你是否真的如此幸運，每次都能逃過一劫。」出葉看著被燒得近乎碳化的玄帝與迪諾的距離，難以置信地搖搖頭。

　　「有嗎？本大爺也只是比一般人幸運一點點而已吧？」

＊＊＊

　　當天晚上也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寂靜無聲的夜。

　　迪諾在一條沒有燈光的路上走著，不管怎麼走都看不到盡頭。

　　不知走了多久，他看見一位穿著雪白長洋裝的金髮女孩擋在路中間，全身散發著淡淡的光，唯獨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妳是誰？宅邸沒看過像妳這樣的戰士啊……」迪諾發出疑問，但女孩沒有回答。

　　「啊，妳一定是幸運女神對不對！小小姐最近讀的童話書裡有跟妳很像的女生，本大爺有看到！」女孩還是沒有回應迪諾的話。

　　「這裡是哪裡啊……嘿，妳知不知道聖女之館要怎麼走？本大爺好像迷路了……」

　　「你知道，得到幸運的代價是什麼嗎？」無視迪諾再次提出的問題，女孩幽幽地開口，那聲音似男也似女，相當溫柔也相當刺耳，迪諾不禁皺起了眉頭。

Origins（出身）

　　眼前的畫面飛快地旋轉變化，迪諾回到了十七歲的那天。父母與妹妹向他揮手道別的畫面迅速拋在身後直到再也看不見。

　　從那天起，他成為連隊的一員，但也是從那天之後，迪諾再也沒有回過家鄉。

　　「你捨棄了什麼，又獲得了什麼？」

　　「本大爺只是想幫家裡多弄點錢，好治療老爸的傷而已……」騎在馬上飛奔往連隊基地的迪諾喃喃自語。

　　遠離了故鄉與家人，卻得到永遠的朋友，這算是種幸運嗎。

　　「迪諾？迪諾你在恍神什麼，現在還在執行任務欸！」聲音由遠而近在迪諾耳邊響起，他抬頭一看，是里斯與出葉擔憂的臉。

　　「啊……沒、沒事，本大爺只是想起了剛進連隊那時候的事。」

　　「剛進連隊之時嗎。」出葉輕聲復述著。

　　「記得你曾說過，加入連隊是為了家人。」而里斯則想起了迪諾很久以前曾提過的事。

　　「嗯，對啊，因為本大爺的老爸受傷，家裡急需要錢，聽說連隊報酬很高，就加入啦。」迪諾將自己的故事說得毫無精彩之處，但里斯與出葉聽了卻都低頭沉思起來。

　　「不過進入連隊後，這些都不重要啦。沒有人會問你來歷或身家背景，除非你主動說出來，這樣很輕鬆不是嗎。在連隊只看你的表現與能力強弱，不管是不是曾經有犯罪前科，或者是有錢人家的小孩。」迪諾說到這裡，里斯皺眉，眼神似乎有些變化。「當然啦，我們也是到了這個世界很長一段時間後才知道……」迪諾停頓了一下，又說。「知道馬庫西瑪斯其實不是古朗德利尼亞貴族家的少爺這件事。」

　　然後三個人相視而笑。

Fear（恐懼）

　　「不過真是的，剛剛那隻妖蛆的屍體差點就要壓死你了，你居然連一點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嗎？」里斯帶點無奈又有些不解。

　　「妖蛆？」迪諾轉頭看看身旁的魔物，有些疑惑，但沒放在心上。

　　「可是本大爺真的不覺得害怕啊，」猶豫片刻，迪諾緩緩說著，露出燦爛的笑容。「還是……是因為那次的影響？」

　　他們都知道「那次」指的是什麼事。

　　那是一場大家都不願意回想的戰役，不忍憶起，卻不能遺忘。

　　畫面再次旋轉，迪諾看見剛才還在閒聊的里斯忽然離自己好遠，他手上的聖劍熊熊燃起大火，背對著自己衝進龍群；沉默不多話的出葉依然沉默，全身包滿了繃帶，只剩兩隻眼睛面對著自己，隨著討伐隊的武裝艇起飛，出葉與其他傷者目視大家離開的身影也逐漸縮小成一團看不清楚的點。天空有如陰影籠罩一般快速變為黑暗，那是渦核心中復活的飛龍張開厚實的雙翼怒吼著從天而降，彷彿要掩蓋所有渺小的人類……種種情境在他眼前交錯混雜，一幕一幕跳出又消失，再迅速更換成新的景象。

　　迪諾忽然明白，他正身處於夢境。

　　他記得出葉顫聲對隊友們說的「對不起」中夾雜的歉疚與悔恨，也記得自己千鈞一髮之際從飛龍血盆大口下逃過的牙齒長度與龍火炙燒過皮膚的熱度，更記得里斯與龍群融為一體時，那早已分不清楚是怒吼或哀嚎的叫聲。一切的一切，都歷歷在目。

　　令人詫異的是，迪諾絲毫感受不到任何恐懼。

　　就算再經歷一次當時戰役的內容也一樣……

　　「你捨棄了什麼，又獲得了什麼？」

　　「喂喂……就算早就沒在怕了，本大爺還是不想做這種夢好嗎！現在馬上醒來，立刻！」迪諾高舉聖劍喊道，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什麼人說話。

Division E（E中隊）

　　迪諾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坐在聖女之館庭院的長椅上，手中握著一枚鑲著綠色寶石的銅質書籤。

　　「果然啊。不過……算了。」迪諾沒有太在意為什麼自己的第二段記憶中好像掺進了某些奇怪的東西，他站起身，漫無目的地走著，剛才憶起的往事仍不斷衝擊著他的心靈。只是他受了如此衝擊之後，情緒依然毫無波動。

　　那次之後，E中隊就沒有了。

　　E中隊的隊員曾經是被連隊寄予厚望的聖騎士，但是他們在渦的討伐戰後全滅了。

　　對，「全滅」。

　　E中隊消失了，連倖存者們也不例外。明明有因為像出葉他們一樣受傷而沒參加渦討伐戰的隊員，以及從討伐戰中幸運生還的迪諾，但都被當成全滅看待。在某方面來說，跟死了也沒什麼兩樣吧，迪諾曾這麼想過。

　　在E中隊全滅之後，連隊重組過一次，他們的存在被抹去，E成為連隊裡永遠缺失的字母編號。隸屬單位從E中隊換成研究所的倖存者們必須幫工程師做事，除了一些奇怪的身體測試，還要協助捕捉濫用聖騎士之力的連隊成員。

　　聖騎士抓聖騎士，真諷刺。

　　但他們利用自身的聖騎士之力執行任務時，倒是從來沒出過錯。

Name（名字）

　　從前，連隊的大家常會一起訓練，多少有過數面之緣，其中更不乏有些交情的朋友或前後輩。同甘共苦之下產生的革命情感讓E中隊的倖存者們一開始極度抗拒任務，但無論如何只能聽命。後來不適感漸漸淡了，是因為量產的聖騎士之力真的出現濫用情形，導致逮捕違反者變成一種正義的行為？還是違反規定的連隊成員大多都是自己幾乎不認識的後輩？或者是……執行太多次任務後，感覺已經麻痺了。

　　無論如何，他們已經默默地將自己的工作合理化，即使內心深處隱約還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只要什麼都不去想，什麼都不去懷疑，服從上級命令去做，雖然也許一輩子都無法再回到連隊，但至少能平平順順地過完一生。

　　可是這樣下去，也許連自己曾經屬於E中隊的情感都會漸漸淡去吧。又或許……連自己的存在都會變得模糊了。兩年、三年、好多年之後，自己還會記得自己是誰嗎？還是只是工程師眼中的執行者一號二號三號？

Truth （真相）

　　「被帶走的人到哪裡去了？他們會受到什麼對待？」

　　「工程師們進行的實驗是什麼？他們研究這些東西到底有什麼幫助？」

　　「……我們所做的事，真的是正確的嗎？」

　　他們都曾問過問題，但是沒有得到答案。

　　任務一次一次的執行，難免會從中獲知部份零碎的情報。交換、拼湊、累積過後，又會形成什麼令人難以接受的事實呢。但這些真相只能藏在心中，成為秘密。探知真相是不被允許的，倘若追根究柢，自己可能會成為違反規則的存在。越接近真相，就越接近危險的處境。

　　終究會有那麼一天的，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生活的時候。如果選擇逃離，就能解脫了嗎？

　　迪諾並沒有直接目睹出葉死去的過程，但他可以猜得到那天看見的那片血紅色霧氣代表的意義。迪諾猜想自己的死法大概跟出葉差不多，既然帶著秘密逃了出來，被處理掉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但，這應該是原連隊成員最後的下場嗎？

　　他幸運地躲過飛龍的致命攻擊，幸運地從慘烈的討伐戰中生還，幸運地完成了上級所交付的所有任務，也幸運地帶著真相順利離開研究所，然而最後他還是到了這裡，這個被稱為星幽界的死後世界。

　　如果這就是幸運的代價，那麼這代價大得難以想像。

Regiment（連隊）

　　大概是過度沉浸在思考中，迪諾不小心絆到石頭摔了一跤，當他抬起頭來，他發現不知何時走近他的出葉沉默地朝他伸出手。

　　「啊……謝謝。本大爺只是不小心滑倒了而已。」

　　「今晚的任務，予有話想跟你說。」出葉簡短地說道。

　　「什麼任務？」迪諾有些疑惑地看著出葉。

　　「逮捕違反連隊規定之人。」出葉解釋著。「你太累了？」

　　「不……」迪諾揉揉太陽穴，環視四周熟悉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牆壁、書桌與金屬製成的上下層床鋪，他不太清楚現在自己身處的是什麼地方，但他確定這裡不是聖女之館，而是另一個夢境。

　　「好……好，我們該出發了。」迪諾擠出一個燦笑，他決定順著目前發生的事走下去，或許能找到突破這個夢境的方法。他伸出手，接過出葉遞來的裝著緝捕名單的信封。當迪諾碰觸到信封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那段往事在眼前重現。

　　「……」迪諾盯著上面的兩個名字「米克」與「巴西利歐」說不出話來。他沒有忘記他第一次看見這份名單時的反應，錯愕、痛苦，以及無邊無際的悲傷。但現在再次經歷一樣的事，迪諾竟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感覺。

　　「這就是予方才想跟你說的事。」

　　與他們一同並肩作戰對付過渦中怪物的隊友們，也同樣是E中隊的倖存者，更是曾經一起為工程師做事，逮捕濫用聖騎士之力的連隊伙伴，現在，印在待緝捕的名單中。

　　「……出葉，這任務，我們該繼續還是該停止？」迪諾脫口而出，他記得他當時說了什麼，也記得他當時決定做出的選擇其實只有一個。

　　「離開吧。」出葉回答，語氣出奇地冷靜。「我們快忘記自己屬於E中隊了。」

　　「是啊……如果連我們都忘記的話，就不會有人記得E中隊了對吧。」迪諾笑著接話，­而出葉不發一語地點點頭。

　　「我們能活著出去嗎。」看著迪諾將名單連同信封揉成一團丟進角落的垃圾桶，出葉平靜的聲音迴盪在冰冷的房間裡。

　　「當然能啊！」迪諾回以一個再燦爛不過的笑容。

Unhappy（悲傷）

　　「迪諾，你今天不太對勁。」出葉皺起眉頭。「自從那件事之後，你就不再如今日這般活潑開朗過。」

　　被發現了嗎。迪諾暗自想著。在這個奇怪的夢境裡，老友出葉敏銳的觀察力還是絲毫沒有改變啊。

　　「出葉……」迪諾緩緩開口，帶著一絲顫音。「本大爺不會再煩惱也不會再難過了，要笑著才能往前走，接下來的路還很長欸。」迪諾發現自己其實早已感覺不到煩惱與悲傷，燦爛的笑容只是掩飾。

　　出葉瞇起眼，有些迷惑地看著迪諾，卻還是沉默地點頭表示同意。

　　迪諾伸手握住金屬製的寢室門把。

　　「準備好逃亡了嗎？」迪諾說出與當時一樣的話語。

　　「嗯。」出葉也給出與當時一樣的回答。

　　「出葉，我們還有時間可以後悔，你覺得呢？」

　　「不需要。」

　　「哈哈哈！本大爺也這麼覺得。」差別只在，這次迪諾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全都與記憶中一樣，順著「劇情」走下去就對了。

　　「這樣就可以離開這個夢了吧……」迪諾喃喃自語。

　　然後他們打開房門。

　　「你捨棄了什麼，又獲得了什麼？」

　　當迪諾跨出房間的那一剎那，又聽見那個似男又似女的輕柔聲音。他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在他身後兩步距離的出葉正對著他說話，扭曲著的嘴角露出詭異的微笑。

＊＊＊

　　迪諾猛然驚醒。

　　終於從一層一層的夢境中掙脫出來，他搖搖晃晃地起身走出房間，理應是深夜的走廊，盡頭還亮著昏黃的燈光。他朝那光源走去，看見偌大的客廳裡只有身為眾戰士引導者的人偶少女窩在沙發上塗鴉。

　　「小小姐？怎麼還沒睡……妳在畫什麼嗎？」迪諾提出疑問，而少女沒有回答，手中的蠟筆歪歪斜斜地在大大的圖畫紙上寫著什麼字。

　　「Fear、Origin、Regiment、Truth、Unhappy、Name、division E……」

　　然後她圈出每個字母的開頭或結尾，重組成一個新單字。

　　「F-O-R-T-U-N-E……」